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塵埃定嗔癡皆明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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塵埃定嗔癡皆明凈

商汶水一下又一下被摁在香江中,從最初的混沌到後來的無知覺,身體被冰冷的江水碾潮。她發不出聲響,像個被抽了魂魄的空殼子,眼神木然地看向正前方。

一次、又一次、再一次。

“......放開我。”她動著嘴唇,卻發不出一絲聲響。

壓著她的人一把將她掀倒在地。她就著濕潤的地面,蜷縮起身子,將側臉小心翼翼得貼在地面上,正對著香江匍匐在地。

站在她身側的人不發一言,嘲諷地看著這位尊貴的二小姐失神了一般不停磕頭。商汶水神色依舊是木然,只是每一次擡頭看向香江,眼底都是被夜色掩蓋的悲哀和絕望。

良久,她一哆嗦,發瘋似的扯了扯自己的頭發和衣服,再度恢覆了魔怔的狀態。她嘶啞地小聲自言自語:“別走啊...不要走啊......去哪兒了?我怎麽找不到了......”她突然嚎啕大哭,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,可是損壞的嗓子只能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。

“來了。”男人從陰影中走出,相貌竟是與商二小姐一模一樣。他絲毫不留情面地踹中了商汶水小腹,隨後用腳尖挑開她破破爛爛的西服。他退開幾步,讓出身邊的一個流浪漢。那蓬頭垢面的家夥哆哆嗦嗦撲到了商汶水身上開始撕她衣衫。

“註意著自個兒該說什麽。”商汶追神色淡淡,皮囊中藏著洪水猛獸,“你的女兒已經料理好了,專註些。”

流浪漢輕小而又迅速點點頭,看得出怕極了這個男人。

商汶追居高臨下地掃過衣不蔽體的商汶水,說:“你好自為之。”

商汶水不知道何時沒再顫抖,她揚起頭,盯著商汶追下巴惡狠狠說:“好狠心的哥哥啊哈哈哈哈哈哈,你是冒牌貨嘻嘻嘻,你是冒牌貨呀...你才是冒牌貨......”

商汶追對此習以為常,他瞥了一眼發病的妹妹,轉身走入黑暗中......誰能料到身後爆發尖叫,是女人的哭腔:“哥,哥!你別走!你不要扔下我!哥,我怕!哥,你別走......”

商汶追腳步一頓,他的聲音飄忽,隨江風被吹到遙遠的地方:“別叫我哥...別叫我哥。我可恨死你了啊,我好恨你。商汶水,你怕,難道我就不怕了嗎......”他沒有回過頭,走的越來越遠越來越快,遠到聽不見痛苦的呼救聲,快到風割得他面頰生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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茛四和警察這一行人泱泱窩窩趕到時,見到的就是一副商汶水被淩虐到神志不清的模樣。她又哭又笑,手裏攥了根發卡死死插在躺在邊兒上痛呼的人手掌心裏。

商汶水看著向她奔來的亮光,青黑著一張面孔,心裏卻又止不住恐懼。眾人費了好大一番氣力才將人安撫好。

她全程死死盯著茛四,茛四撇過臉,往人群後退了退————

“茛先生......”她努力發出聲音,包裹在棉被裏的眼圈紅著,她深吸了幾口氣,讓江風灌入腦中。

茛四腳步頓住,看向她眼神疑惑。

“您,可以同我談一談嗎?”商汶水咧了咧嘴似乎想笑,最終卻沒能有那個力氣繼續笑下去。她看上去疲憊至極。

“商小姐,您此刻精神不濟,看著並不合適同我交談。何況......我並不認為,我們有什麽共同話題可以交流。”茛四有意放輕了聲音,但話也是一如既往的冷。

他看見商汶水堪稱柔和地搖了搖頭,她出奇得固執,像是下了某種決定:“不,我現在,很好。精神狀態更好。我希望你能相信我......戚允。”

“答應我,和我談一談。”她眼中透露著哀求。

茛四在她喊出他本名時就怔住了。加之對方難得的給他一種正常人形象,他鬼使神差地答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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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方過來時還稍帶了一輛救治車,也只有大富大貴人家才叫得起了吧。車裏空間大,燒開的熱水溫著一鍋牛奶。

商汶水把手放在鍋蓋的出氣口,蒸著取暖。茛四似乎這才意識到------原來,香城的夏夜這麽冷。

商汶水緩了緩,她揉揉太陽穴,語調平靜舒緩:“其實我們在很久以前見過。很久,久到我們都記不清了。”

茛四蹙了蹙眉頭,他語氣凝重:“商小姐家裏同我本家認識?”

商汶水點點頭:“不僅認識,還熟的...不得了。”

茛四沒說話,聽她繼續往下說。

“如果我沒有猜錯,戚先生的藝名本意,應該是------‘茛死’吧,主要的是為了警醒自己,”她看到沈默不言的茛四,就知道猜對了,她自嘲一笑,接著拋出一個重磅炸彈,她說的是,“你仇人的女兒就在你面前。確切來說,是-------我的父親殺死了你的雙親。”

她輕輕擊打著自己的腦袋:“我總覺得我快死了,誰曉得這時候你突然出現了,又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。”

茛四直覺她說的‘鬼門關’定然不是指這件事。他目前處於一種混沌狀態,他感到自己意識在迷糊。

其實,人死的時間太久了就不太能回憶起離別時的傷痛了。茛四對父母的記憶停留在十九年前。換句話說,投胎現在都上大學了。他其實感覺不到太多見著仇家女兒的憎惡,在此情此景下,這一切看著都很不合適。他應該是在無意中知道些什麽,然後再順藤摸瓜找到仇人。

可是並沒有。

這一切的反常讓他難以正常運作他的大腦。他選擇了沈默。

事實上今天確實是商汶水的主場,她啟唇,像是敘說了多年藏在心中的淤塞,又像是撕開傷疤講述自己變成如今這個不人不鬼模樣的故事:“我知道你們都避得我遠遠的,厭惡我、惡心我,是因為我的精神狀態。這些我都清楚明白,我清楚知曉自己病入膏肓。可是,又有誰的病會來得無緣無故沒根沒底呢......”她笑得苦澀,“趁著還清醒,我都說說。你別離我那麽遠,我現在很清醒,你別怕我。我都講給你聽。”

見茛四沒動,商汶水無奈咳了幾聲:“我們一般大,十九年前我同你一樣都是5歲的紙娃娃。那年我的生母還在世,與你的母親還有瞿家前任主母關系很好,是打小便玩在一塊兒的姊妹。”

聽到這兒茛四眉頭鎖得更緊:“前任?現在的瞿太太並非瞿二少爺生母?”

商汶水點頭:“不錯。當年瞿家原來的主母身子骨不好,一直到了三十幾歲沒能懷得上,家中便領養了一個十幾歲大的孩子。但懷孩子這事兒總是玄乎著的,你應該也聽過,過了兩年,瞿太太突然懷上了孩子,這也就是現在的瞿二。但是瞿家夫人命不好,喜事沒辦幾天,紅綾就換成了白綾,她終是沒撐得過去,生完孩子就去了。隨後過了三四年瞿老爺也沒有另娶,但架不住小二哥天天問母親在哪兒,便只得另娶了一位夫人,也就是現在這位。”

商汶水提及這位現任主母時深色有些厭棄:“戚允,你且聽清了你的仇人是怎番惡心嘴臉。這位瞿太太初來時低眉順眼,任誰都一副好脾氣,後來得了勢卻人前人後各一副嘴臉,眼見著瞿老爺不碰她,她個耐不住寂寞的浪蹄子不守婦德和死鬼廝混。”她嘴唇發白、胸口起伏跌宕,看著極為激動,“那個死鬼就是我父親,一個------活該千刀萬剮的畜生!”

“瞿家那時候並不如如今發達,瞿老爺左右碰壁,只得求著往日夫人家的好友幫忙。也就是商家與戚家。那浪|婦別的不長全長心眼兒上了,生怕瞿老爺出躺門就帶回來個新歡動搖了她的位兒,便死皮賴臉跟著找上了門。你們家並沒有答應,是因為那位瞿太太的緣故。這事不知你還有沒有印象。”

茛四點點頭。

商汶水繼續說:“但是我父親不顧著我姑姑的阻攔答應了。原因是,他們這對奸夫淫|婦臭味相投,王八對綠豆看上眼兒了!瞿老爺算是承了那賤|人的光,往後日子生意愈發紅火,那女人便暫消了拈花惹草的心。誰料這半年後瞿老爺剪彩新開的鹽館,請了兩家熟人,分別就是你我二家。那久情人多天日未曾床上逗弄便是見面就幹柴烈火、欲|火焚身,”她嘲諷說,“可不就是發|情的畜生,人頭獸腦的腌臜玩意兒。”

茛四揪了揪褂子開衩的檔口,身形有點僵硬,他顯然對於接下來的狗血有所預料。

“瞿家的大日在他們眼中也是翻雲覆雨的好日子,就在那後房裏搞上了,自以為藏得巧妙,卻被進來找東西的戚夫人與我姑姑撞見了。你能猜到的吧,畢竟你的母親在那天失蹤了。”

“她死了。”並且死得極為不體面。茛四聽他叔叔描述過那種慘烈,是脖子上勒進皮肉的絲巾,把女人纖細的頸項切割成一條又一條。她的母親是被活活勒死的。

商汶水罕見沒接話,她看向茛四的目光中夾雜著愧意,她低聲認可:“對,令慈去世了。而我的姑姑,也在那一次被那個畜生囚禁,”商汶水閉上了眼,“算了,先說說你父親吧。那兩個□□敗類眼見著事情敗露,心中警鈴大震,害怕日子久了讓剛喪妻,正悲憤十足的戚伯父找出兇手來,便於是幹脆一不做二不休,在祭奠戚夫人的靈會上,以安慰之名,將形似人參的毛茛子熬給了你父親喝,打得是別傷心過度,給你父親補補身子的幌子。你父親沈浸痛楚之中,對於夫人來日好友的慰問自是全部應接下。然後你亦是明白結局的。”

茛四木然地點點頭。

“他們將禍患推給了家裏的醫生,那醫生便成了替罪羊,被送到局子裏給打死了。然後...也就匆匆忙忙地於暗箱操作之中結了案,畢竟,你戚家的主父主母都沒了。一時群龍無首,覬覦已久的產業大部分被我父親揚著‘護故友遺物’的大旗給收購了。小部分則是留給了你的叔叔,就是你對外宣稱的父親。”商汶水放輕了聲音,“除卻我豬狗不如的生父,這場謀害中獲利最多的便是你叔叔......你能懂我的意思麽?這是我試探你諸多次數,不相信你的緣故。可你知道他如今還好好的在海外逍遙嗎?說是早該病死的人最近我卻查到他還在海外活的風生水起,這才叫我懷疑起你的身份,原不過你也是個蒙在鼓裏的受害人。”

“......原來,是這樣的嗎。不過我還以為,我沒有親人在世了呢。”茛四笑得有些蒼白,“那麽,你如今變成這樣,又是怎麽回事。”

商汶水又不說話了,她看著不大舒服,面無血色。她擺擺手自我安慰:“沒事,沒事,沒事。”她看向茛四,扯出個難看的笑容,似笑似哭,“因為,我最愛的人,在那一次也死了啊。戚允,你是逃開這桎梏的人,你已經是茛四了,但我還是商汶水啊,我既是商汶水也是商汶追,我逃不開的。”

她的情緒又開始失常了,她將頭縮在被子裏,茛四以為她要哭得驚天動地,她的哭聲停下卻快得離奇。茛四聽她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,充血並且附著著怨恨,她沈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:“茛四,人活著,都是需要信仰的。如果信仰沒了,就只能巴望著別人施舍點善意給你,要是連善意都沒了,那就只剩下恨意了。”

“我很快連恨的對象都快沒了,那麽那些少的可憐的善良,還能支撐著我活下去嗎......”她把那雙駭人的眼睛閉上了,“茛四,你要記得,我是個人,更是個正常人,我也曾有血有肉有感情。但我如今卻是個人人喊打的怪物,我成了壞人。你別走我老路,你別走......”

她又鉆進了被子裏:“算啦,你走吧,你走吧,別被外面的鬼抓到。外面真黑,都是妖魔鬼怪,你要打個燈籠,才看得見路。”

“你得活著。”

“活著不如死了快活,茛四是個行事灑脫的人,既做了他,你要換做我,也會這麽選擇。”

都是瘋子罷了,只看誰比誰多一層皮裹著。

·

商家的傾覆如同昨日戚家,改朝換代地令人猝不及防。與其一塊兒被抖落出來的,還有商家一眾烏合的惡心事兒。人們看戲看得津津有味,自然註意不到商家死了個舉足輕重的人。

茛四聽說商汶水死的消息還是從瞿家二少爺那兒得知的。那位高高在上的公子似乎一時穩重了不少,原來是商汶水在那夜之前寫了信,是以她父親的名義寄給了他,他扔不得,只能打開看了,這才知曉了前因後果。

商汶水沒死,依這位狼心狗肺的少爺定然不會輕信,但她如今死了,死狀還尤為不齒,那麽是論誰都得信了。

“你以後怎麽辦,還在香城麽?”

“不了,這兒水太混了,看不清怎麽走也不想走了。這幾日看報說是東邊兒的小鬼子膽兒肥了,攪和得人心煩,我去會會。說不定往後也能做個‘亂世梟雄’。”

“茛青衣珍重。”

“二公子也是。”

·

此去多無路,然舍我其誰。

【全文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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